像母亲熬制的汤药，看见中药铺里药匣子上毛笔书写的草药名字，我的嘴里就会冒出一股子苦味。记得那时候，家里除了柴米油盐、锅碗瓢盆，还有一件家什，那就是熬药的瓦罐，黑乎乎的，一脸苦相。似乎到谁家，都有一股瓦罐熬药的苦味。

在我生活的地方，有牧场，也有庄稼地，牧道像一根肠子穿过长势汹涌的庄稼地。羊很听话，清晨排着队走过庄稼地，黄昏依然排着队返回圈里，目不斜视，从来不在庄稼身上打主意。羊知道草和庄稼的区别，知道自己该吃什么，从不动我们的粮食。

起初我不知道生长在地埂和草滩上的苁蓉、艾草、甘草、黄芪、骆驼刺、节节草、苦豆子是草药，还把锁阳、枸杞、沙拐枣当水果吃。夏天上学时书包里总爱塞几根父亲挖的锁阳，下课时就着馒头吃，涩甜的汁液既解渴又提神。现在我怕热不怕冷，可能与吃这些有关。

我们的学校与保健站修在一个院子里，教室里一直有一股中药的味道。东墙外是保健站的药地，种了不少大叶子的草药，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，但样子很美，像南方的芭蕉。只有车前草我认识，路旁、庄稼地边、淌水的沟里都有。我们不叫它“车前草”，叫它“猪耳朵”，因它叶子形似猪的耳朵。下雨的时候，我们就折一个大的叶子顶在头上挡雨——仅此而已，并不通晓它的药用价值。

诗人车前子是不是中药世家，我不知道，但我总是把他与中药联系在一起。读他的诗有苦味，是中药的苦味、苦瓜的苦味、苦苦菜的苦味，能除邪祛毒、清心明目，味寡而清淡，苦后有丝丝微妙的幽香。《木瓜玩》有他的生活状态，是他对生活持有的一种真实的态度和趣味。

读到“五百年后，他们说起老车：‘喔，他是一个发现文字中有阴影纵横的人”时，我能不惊讶吗？

读着读着，天色就暗下来了。

我合上书，想，他是车前子，不一样的。

他是一个让汉字苏醒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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